第五百九十九章 胡黑亡

　　柳先生並不是真要問眼前這位道人的名號以及在哪修行。
　　只是想要通過對答來查探這個道人的底細，若是真是有德修道之人，那必定是能輕松的說出道號，師門，倘若支支吾吾，亦或者用壹句山野道人，沒有師門，那便十分可疑了。
　　柳先生也接觸過壹些道人。
　　知曉，這世上的道人最有名的無非是嶗山道士，龍虎山道士，還有大相國寺的高僧。
　　聽到李修遠自稱自己是長壽鎮，仙人山上的道人，柳先生並未懷疑，也並未完全相信。
　　“原來是騰雲子道長，在下柳生有禮了。”柳先生尊重無比的拱手施禮笑道：“適才我聽護衛說，道長是騰雲駕霧來此地降妖伏魔？此地真的有妖魔鬼怪出沒麽？”
　　說完，又偷偷的打量著李修遠的腳底。
　　見其腳上的靴子，嶄新如初，又是上好的布料制成，壹路走來竟沒有染上汙泥，當即心中壹凜。
　　若是強人，賊匪，怎麽會有這樣的壹雙靴子，怎麽會壹路走來沒有汙泥呢？
　　除非真如這個道人所說，他是飛來的，而不是走來的。
　　只有從天兒降的仙人才不會壹腳汙泥。
　　再看那道袍，柳先生更是眸子壹凝，卻見陽光之下，附近騰起的塵土竟無法靠近那件道袍，仿佛被壹層清風給隔絕開來了，塵土竟無法沾身，而且隱約還有光芒浮動，若是放在夜晚必定是壹件稀世珍寶。
　　李修遠說道：“貧道的確是特意前來查探這股妖氣的，只是是不是妖魔鬼怪還不能段等，須知世上有好人也有惡人，以後好妖也有惡妖，並不能僅憑壹股妖氣就斷言。所以貧道才親自前來壹探。”
　　“那依道長看來，這妖怪是藏匿在哪裏呢？”柳先生客客氣氣的問道。
　　李修遠指著驛站道：“便在裏面，絕不會錯。”
　　柳先生壹驚，道：“道長可有誅妖除魔之法？”
　　“若無降妖之能貧道怎麽會特意前來了，只是護衛阻攔，貧道不好與之爭執，故此只是希望此間貴人通融。”李修遠道。
　　柳先生沈吟了壹下，這妖怪同行的事情不管真假，的確讓人感覺不安，而且這個道人自己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雖沒有高人的姿態，但卻是有仙人的征兆，莫不是這位道人已經修行有成返老還童了？所以才看的如此年輕？
　　“只是降妖除魔的話倒也不影響什麽，若是真有妖怪的話到時候鬧出事情也不是我能承擔的，這個道人真有本事的話就容他去抓了那妖，若是有欺騙的地方，區區壹個假道人也不可能鬧出什麽事情來，可不能因為我的過度小心而得罪了真正的仙人。”
　　壹念至此。
　　柳先生笑著施了壹禮道：“道長德行高大，心懷蒼生，今日特來除妖，是壹件行善積德的好事，下人們剛才不懂規矩冒犯了道長，我在這裏給道長賠禮道歉，道長既然懷疑這驛站又妖，那麽還請道長隨我入內壹觀。”
　　“如此就有勞了。”李修遠道。
　　他並沒有依仗著法術的高明就胡來，有時候言語能辦到的事情不壹定非要用法術來辦。
　　幾句話就能讓這位柳先生客客氣氣的請自己進去，又何必以法術迷惑人，行那鬼鬼祟祟的小人之舉？
　　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
　　“不瞞道長，我家主人此番進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主人身份非凡，還請道長只管捉妖，其他的事情不勞道長費心了，若是道長這能除妖，在下壹定重謝道長。”進了客棧，柳先生小生叮囑道。
　　“貧道不是多事之人，這位先生盡管放心。”李修遠道。
　　他隨後目中精光壹閃，先是瞥見了驛站的二樓房間內有股紫氣籠罩，那想來就是這個柳先生所說的主人，那個皇親國戚了吧。
　　目光壹移，卻是挪到了驛站的後廚。
　　妖氣從那裏傳來，卻又略有偏移。
　　柳先生看了壹眼，不由與那眸子對上了。
　　見其眼中閃爍金光，好似廟中的佛陀，又似九天之上的神明，威嚴不可侵犯，當即嚇了壹跳，渾身壹哆嗦，險些就跪了下來。
　　真神仙啊。
　　李修遠眼睛壹眨，卻又收了法術然後笑道：“是貧道看錯了，這妖氣不是在驛站裏面傳出來的，是驛站外面的馬廄之中傳出來的，相差只是壹賭墻的距離，貧道還以為這妖氣在裏面呢，多有打攪，貧道去外面見見那只妖怪了。”
　　說完，也不拖泥帶水，轉身就走。
　　他可對什麽皇親國戚不感興趣，他只是對那股熟悉的妖氣感興趣而已。
　　見到李修遠轉身就走，壹點也沒有留下來的意思，柳先生驚醒過來，又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道長且慢走，容在下給道長領路。”
　　“區區小事怎麽好勞煩柳先生呢。”李修遠說道。
　　“不勞煩，不勞煩，道長是得道高人，理應禮待。”柳先生忙道。
　　意識到這十有八九是壹位真神仙，他怎麽敢慢待。
　　李修遠笑而不語，他只是自顧自的離開了驛站轉而去了馬廄。
　　目光壹掃從那些駿馬之上壹壹掃看過去，最後落到了壹匹棗紅色的駿馬之上，這駿馬只是壹匹凡馬，並不是妖物，那股妖氣不是從馬身上傳來了，而是馬身上的壹個皮囊之中傳出來的。
　　“真是讓我好找啊。”
　　他走了過去，取下了那個皮囊，打開壹看卻見裏面竟躺著壹只渾身帶血的黑色狐貍。
　　這狐貍體型超過尋常的狐貍，宛如野狗壹般大小，本是異物，但可惜卻受了傷，已經奄奄壹息了。
　　“真是沒有想到，老夫劫難到來，要死了，竟然還會再遇到妳。”黑狐貍艱難的睜開眼皮，斷斷續續的吐出了壹句人話：“當真是劫難由妳而起，也由妳而結啊。”
　　“妖，真是妖怪啊。”旁邊的柳先生嚇了壹條，哆哆嗦嗦的指著那皮囊之中的狐貍，嚇的臉色蒼白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李修遠卻是不理會這個柳先生，而是皺起眉頭道：“我說我在路上的時候感覺到了壹股熟悉的妖氣，沒想到竟是妳這只千年狐精……胡黑，許久不見，今日看來妳已經要墜入輪回。”
　　眼前這只染血的黑狐不是別人，正是三姐，青娥的同族遠親，胡黑。
　　當日為了爭奪青山谷那片居住之地，用了計謀險些把胡漢壹家老小趕盡殺絕，是壹只狡黠狠辣的老狐貍。
　　可是自從那日之後李修遠就沒有再見過他了，沒想到今日壹見卻已經是最後壹面了。
　　胡黑掙紮的從皮囊之中探出了壹個腦袋，掛在那裏無精打采的看著他道：“是啊，我千年的道行壹朝散盡了，不過我並不後悔，我有今日的下場並不是因為妳的緣故，而是因為我犯下了無邊的殺孽，今日有此報應我早就預料到了。”
　　“哦，妳不怪我？那麽妳肯定做了壹些我不知道的惡事，妳既然快死了，不想說說麽？”李修遠問道。
　　那黑色的狐貍腦袋露出壹個怪異的笑容：“金陵城侯府生亂是我施展法術變成李梁金的樣子，去軍營欺騙了那位將軍引起來的。李梁金之所以造反，也是我施展法術化作南山翁，口稱他有天子之氣，故意騙他起兵造反的，黑山老妖，白蓮教的華姑，彌勒教的王則，都是我聯絡的……只有借助他們的力量李梁金才能真的相信造反能成功，只有這樣，等叛亂掃平的時候他才會因為造反，被株連九州，雖然我已經看不到那壹日了，不過結果我已經能夠想象得到了。”
　　“李梁金九族老小，全部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說到這裏，胡黑眼中露出了幾分興奮之色。
　　“難怪，我壹直懷疑是鬼神在背後推波助瀾，以為是東嶽神君再暗中指使，看來他也只是借勢而為，真正的罪魁禍首沒想到是妳這只狐貍。”李修遠眸子壹凝，臉色沈了下來。
　　“為什麽要這麽做？妳不是得了李梁金的庇護麽？”
　　胡黑道咬牙切齒的道：“什麽庇護，這李梁金生性涼薄，心狠手辣，無任何感恩之心，老夫送兩個狐女去服侍他，讓他享受人間的美色，又施法助他多次，可是他卻因為怕老夫給他帶來禍患，竟壹把火把老夫壹家老小全部燒死了在金陵城外。”
　　“可惜，這李梁金雖然狠辣，卻唯獨沒有殺掉老夫，我既然活著，那麽這壹家老小的仇怎麽能不報？反正也成不了仙了，如果這樣的仇再不報，我千年的修行又有什麽意義呢？”
　　說話的時候，因為有些激動，他嘴中又有鮮血噴出。
　　“聽到妳的這番話本來我應該氣憤的，換做之前應該就將妳立刻誅殺了，但是妳現在也要死了，我不會為了壹個要死的狐而生氣。”李修遠平靜道。
　　他知道九山王李梁金的叛亂並不是胡黑全部的責任，其中還有諸多鬼神精怪的算計在其中，出自各方的目的，才引起的這場動亂而已。
　　“妳內心的修養比之前好多了，妳又變的難纏了。”胡黑道。
　　李修遠有道；“是敵人讓我成長了，為了改變這世道，我自然要變的比任何人都要難纏。”
　　“說的不錯。”胡黑道。
　　“我很好奇，妳千年的道行怎麽會落到這樣的地步，即便是要死，也應該死在雷公的雷電之下，道人的法術之下，為什麽會落到壹群凡人的手中？”李修遠道。
　　“罪孽深重，難免劫難重重，遇到壹道人鬥法落敗，受了傷，飛往北方的時候被壹股紫氣沖了下來，墜落在了路上，壹個不妨被壹箭矢射中，被當做尋常的狐給獵了。”胡黑平靜地說道，仿佛是在說壹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壹樣。
　　他的心願已經完成了，早就做好了隨時接受身死道消這個結果。
　　對他而言，不過是早壹日到來和晚壹日到來罷了。
　　“是這樣……”李修遠並沒有說什麽。
　　對胡黑而言，他的心中或許對族人的看重勝過壹切吧，他不是死在了重重劫難之下，他是死在了自己的執念之下。
　　因為放不下仇恨和這股執念才壹步步走到這樣的地步。
　　“雖然妳我以前有過恩怨，也爭鬥過，不過妳要死了，有什麽話要說的麽？或許我可以給妳建壹座墳丘？”李修遠道。
　　“妳的好意老夫心領了，老夫罪孽深重，來世有的是罪要還，老夫死後這壹身軀殼，任由旁人扒皮鞣制，剁碎烹煮吧，這樣來世的罪孽還能輕壹些，若是得壹副棺木，享受壹座墳丘，這只怕又得多受壹世之苦了。”胡黑說道。
　　“另外，希望妳的理念能夠完成……”
　　還未說完，這只黑色的狐貍就閉起了眼睛，徹底沒有了氣息。
　　千年大妖，竟死的如此的淒涼。
　　李修遠看著那胡黑冰冷的屍體，臉色雖然平靜，心中卻是感慨萬分，或許對他而言，對這個世道而言他是惡妖，但是在對他的族人而言，對那些狐而言，卻是壹個受人尊重的族長。
　　他利用李梁金對胡漢壹家趕盡殺絕，只是為了爭奪壹塊地盤，好生存繁衍，這在他壹只狐精的立場上來看並沒有錯。
　　他因為壹族老小被燒死，心懷怨恨，放棄成仙得道的機會去報仇，明知道劫難來領之際自己必定身死道消，可是他卻依然義無反顧。
　　人有情，狐難道就沒有情麽？
　　或許胡黑最後的那句話是由衷而發出來的，他真的希望李修遠改變這世道，因為他也品嘗到了這世道之苦，之艱辛。
　　“道，道長，這，這只可是狐精？它，它死了麽？”半晌之後，見到那狐精遲遲沒有說話，柳先生在壯起膽子偷偷的問道。
　　適才的狐精的話更是嚇了他壹跳震驚朝野的九山王叛亂，竟然是這只狐精引起的。
　　這事情的後面果真是有鬼狐推波助瀾，並不是野史上胡亂說的。
　　身為讀書人的他見到這事情之後還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如果不是李修遠在這裏的話他已經掉頭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