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壹章：曾經

　　追到谷口的地方，風壹下子大了起來，雲瀟擡手遮了壹下眼，正想尋著風中淡淡的氣息追過去的時候，光化之術悄然落在她的身邊，蕭千夜壹手把她拉到懷裏，重新回到雪鹿寨。
　　雪還在壹直下，整個村子銀白壹片，透著壹種罕見澄凈的美，窄窄的小路旁邊竟然是種著嫣紅的桃花樹，不知是什麽樣奇妙的力量影響，這種只在春暖花開之際才會開放的嬌艷花朵此時雪地裏盛放，格外美麗。
　　雲瀟倒是沒有心情再去欣賞雪鹿寨不同尋常的美景，她吃驚的看著滿身風雪的蕭千夜，忍不住又往他回來的方向壹直張望，問道：“這麽快回來了？”
　　蕭千夜拉著她往裏走，由於整個村子都沒什麽人居住，他隨手推開壹間半閉的木屋走進去抖了抖肩頭的雪珠，笑道：“是壹群山鬼喝醉了酒在那邊唱歌跳舞，壹不小心從坡上失足滾下去帶了壹小片山體滑坡罷了，我看過了沒什麽大事，它們看見我溜得比鬼都快，還沒等我出手壹個個跑的影子都抓不著。”
　　“什麽叫跑的比鬼還快，人家本來就是鬼嘛！”雲瀟被他逗笑，舒了口氣，提著他的衣領用力緊了緊，發現衣服上的雪晶在碰到她手心的溫暖之後迅速化成了水，壹不小心就沾濕了大片，她嘟了嘟嘴，索性換了動作向外拉了拉，眨眨眼睛笑起來，“快脫下來烘幹了再穿吧，妳雖然感覺不到冷，可還是要小心不要著涼了才好。”
　　“真方便。”他下意識的接了話，任由雲瀟幫自己脫了衣服，又見她用力抖了抖水珠，直接攤開平鋪在桌上，在中心輕輕壹點，燒起壹團火焰。
　　火光照亮了漆黑的木屋，蕭千夜隨手拉了壹張椅子坐下，他的身體早就不知道冷熱的區別在哪裏了，只是眼睛盯著那團火，總覺得心底的某個地方也跟著壹起暖和起來，雲瀟搬了張椅子跟著湊到他身前，壹邊握住他的手，壹邊自言自語的說道：“喝醉酒的山鬼？以前在昆侖山的時候，也有很多很多調皮的山鬼喜歡喝酒，它們還會釀壹些奇奇怪怪的酒，味道也是花樣百出，我也經常和它們壹起玩，千夜，山鬼雖然是鬼怪，但是大多數都是些貪玩的小家夥罷了，為什麽這次變得這麽兇殘，連禁地的神守都遭逢不測了呢？”
　　“是被統領萬獸影響了吧。”蕭千夜淡淡回話，無聲地嘆息了壹聲，“夜王是借著破軍星的力量快速恢復的，想必這兩種力量混在壹起，才讓百鬼萬獸失控亢奮了起來，剛剛我追過去的時候，那夥山鬼的狀態也不是很正常，但是相比之前在草海遇到的那群，至少見到我還會逃跑，要是群起而攻之，它們的數量太多，也不好對付。”
　　“統領萬獸呀……”雲瀟默默念叨著這四個字，頓時收斂了笑意，眉心隱隱浮起了壹絲復雜的神色，“雖然統領萬獸的力量對神鳥壹族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但是浮世嶼的其它鳥族還是會受其影響，夜王曾經多次利用這種特殊的力量找尋浮世嶼的方向，萬幸的是有澈皇守護，這才屢次擦肩而過，這麽厲害的能力，偏偏用在了邪道上，被他影響之後神誌會受損，如果很嚴重的話壹輩子都好不了。”
　　蕭千夜神思遊離的聽著，金銀色的異瞳深處罕見的有冰火的紋理在點點跳躍，他的目光幽邃無形，似乎毫無焦點的壹直在遊離，忽然喃喃回道：“奚輝……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嗯？”雲瀟楞了壹下，壹縷冷風輕輕吹了進來，將木門吹出壹道細細的縫，正好雪停月出，壹縷皎白的光從縫隙裏流瀉進來，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他的側臉上，他的臉壹半映著月光，壹半隱於黑暗，像壹個極端矛盾的集合體，不知到底是誰的意識在呢喃低語：“我認識他很久了，從認識他的第壹天開始，他就對小動物特別的感興趣，從最開始的小貓小狗，慢慢的發展成老虎獅子，漸漸的，兇獸、靈瑞也追隨著他征戰四方，夜王的名號響徹所有的流島，真的是上至遠古巨獸，下至浮遊野鬼，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雲瀟向後縮了壹下，已經意識到這是帝仲在和她說話，不知道兩人之間為何會出現這麽悄無聲息的意識變換，她只好默默聽著壹言不發，帝仲微微嘆了口氣，他稍稍坐直了身體，整張臉都像是要融在月光下，幹凈的好似透明，卻透出壹股蒼涼和悲哀：“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壹步呢？他唯壹的執念就是妳們，傳說中壹種以火焰為生，不老不死的鳥，他找了很多年，為此踏遍天空萬千流島，卻依然壹無所獲。”
　　帝仲擡起眼來看著雲瀟，借著這個冰涼的身體擡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苦笑著：“執念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它能徹底的改變壹個人，把妳最熟悉的東西變得面目全非，他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奚輝了，如今想起來，我經常會覺得當年並肩作戰走到天空制高點的路途宛如壹場幻夢，甚至、甚至終焉之境的壹切都像壹場夢，我真的希望有壹天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在某個熟悉的地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然後嘲笑自己的夢是如此的荒誕離奇。”
　　他笑起來，臉上隱約浮現出自己原本的容貌，是壹張比蕭千夜略微年長的臉，但棱角卻是驚人的相似，這樣的幻影壹閃而逝，很快帝仲沈沈呼出壹口氣，自嘲著笑起：“我是該嘲笑自己，我總覺得千夜這孩子做事優柔寡斷，很多時候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瀟兒，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打算真的幫他去對付奚輝，奚輝固然有錯，但他畢竟是我的同修，對我也算仁至義盡，我只想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之後就作罷，哪怕讓我自己去代替他都行，現在想起來當初的決定，是不是和千夜壹模壹樣的不切實際？我還總是責備他，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
　　“那……現在呢？”雲瀟小聲詢問，帝仲的神色依然平靜，似乎早已經做了最後的決定，“現在？現在就如千夜打算的那樣，若能將他換入陣眼，這輩子都不能再讓他出來，否則飛垣上的壹切將會寸草不生，我太了解奚輝了，第壹次的背叛就讓他憤怒的擊毀壹座流島，那麽這第二次，必將是萬劫不復，不能、絕不能，既然已經付出如此巨大的犧牲，就不能再給他任何機會。”
　　雲瀟的眉角輕輕跳了壹下，眸子慢慢低了下去，火色的明光流漾，映照著容顏也搖曳起來：“大人也變了很多呢，換做從前，您壹定不會對夜王這麽做的。”
　　“他活著，妳們都要死，我舍不得呀……瀟兒，我舍不得妳們。”帝仲若有若思的凝視著她的眼睛，這樣的決定對他而言無疑還是揪心的疼，他卻不得不在二者之中做出唯壹的選擇，他猶豫了壹瞬，只覺得身體因寒冷而止不住的顫抖起來，本能想把眼前的女子攬入懷中，理智卻讓他起身拿起已經烘幹的外衣重新穿好，側頭看了她壹眼，面色溫和地說道，“我這樣強占著他的身體和意識，壹會他醒了又要發脾氣，不過他真的太累了，在妳面前又總是強撐著，讓他睡壹會吧。”
　　“大人……”雲瀟緊跟著他站起來，帝仲擺擺手，對這樣的稱呼無奈的嘆道，“妳喊我什麽都行，別再用那兩個字了，聽著真生疏。”
　　雲瀟撇了撇嘴角，壹時間還真的想不到合適的稱呼，帝仲揉了揉眼角，看她絞著眉頭苦死的模樣，忍不住被逗笑，回道：“真這麽為難嗎？那就喊師父吧，稱呼嘛，怎麽樣都好，其實他也喊過我師父，雖然不情不願的喊了壹次就裝作忘了，我不提，他也就不認，呵呵……在那孩子心裏，我算不上師父吧。”
　　“他是把您當朋友的。”雲瀟認真看著他，壹個字壹個字的補充，“最好的朋友。”
　　“朋友？”帝仲微微壹頓，挑了挑眉，嘆道，“沒有妳的話，確實如此，從我蘇醒的那壹天開始，我就很喜歡這個孩子，可我們之間……始終都有壹條越不過去的鴻溝，瀟兒，他開始慢慢能感覺到我的過去了，之前在碧落海和古樹林，他都察覺到了我和神守之間遙遠的過去，或許慢慢的他也能知道我的壹切，妳說這是好事嗎？我這麽肆無忌憚的看穿他的壹切，真的輪到自己了，竟然有些抵觸呢！”
　　“這樣才公平嘛。”雲瀟小聲嘀咕，帝仲不置可否的笑著，罵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他在成長，我在衰弱，所以才有現在這樣的轉變罷了。”
　　“衰弱？”雲瀟壹驚，沒等她多問，帝仲已經壹個人往雪鹿寨外面走去，地面厚厚的壹層雪，他從上飄過卻壹點足跡也沒有留下，雲瀟緊跟著他，壹直走到村子另壹頭，眼前的道路被碎裂摧毀，肉眼可見的巨大裂縫突兀的橫在腳邊，他搖搖頭，索性找了壹塊巨石靠著坐了下去，又對雲瀟招招手，示意她跟上，淡道，“妳要是困了就去休息，要是不困，陪我坐壹會吧，可能這樣的機會，以後也不會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