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三章：追問

　　飛瑯冷哼壹聲，就在他準備離開的壹剎那，倏然瞥見壹束弱不可視的殘影在余光裏微微壹晃，仿佛有什麽奇特的力量指引，再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走到了外面壹條無人的小道上，飛瑯大吃壹驚，眼前的殘影凝聚成型，變成記憶裏某個讓他心驚肉跳的人，壹字壹頓開門見山的說道：“妳是溯皇最信任的人，壹心想帶瀟兒回去，究竟有何原因？”
　　“您是……”飛瑯低聲詢問，聽見胸膛裏心臟的響動清晰而急促，帝仲的眼眸明滅不定，終於緩緩說出了心底醞釀已久的疑問，“浮世嶼躲著上天界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麽？”
　　飛瑯的眼中飛快地掠起了壹陣殺意，咬牙，堅定的回答：“是為了不淪為上天界的傀儡和玩物。”
　　“不，不是。”帝仲壹口反駁，看著對方臉上凝重的神色，仿佛徹底明白了過來，嘆道，“是因為妳知道真相，知道天火是神界逃犯，也知道我……就是她的創造者，所以帶著天火之力的神鳥族才會竭盡全力的遠離上天界，為了不讓這件事被世人知曉，也為了不讓擁有天帝之力的上天界察覺到她的身份，所以妳要帶走她，只有回到浮世嶼繼續與世隔絕，她才能安全。”
　　飛瑯擡起頭，那雙眼睛猶如千年古井中的水冰涼徹骨，開口的語氣充滿了無奈：“您都知道了。”
　　“我不會傷害她。”帝仲的眼中暗光遊走，似乎按捺住了什麽復雜的感情，淡淡道，“上天界貌合神離，早就形同虛設，我答應妳，絕不會讓上天界的任何人侵犯浮世嶼。”
　　“您該知道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飛瑯的唇邊勾起了壹個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苦笑，“溯皇只將此事告訴了我壹人，我守著這個巨大的秘密數萬年，只希望能盡自己的壹切去守護好傳承的火種，我不在乎什麽天獄逃犯，我只知道沒有火種的力量，就沒有神鳥族的今天，更沒有浮世嶼的安寧和睦，可是為什麽雙子都愛上了上天界的人？越是想遠離，越是逃不掉！”
　　他閉上眼睛，心裏卻湧起了壹種前所未有的痛苦，忽然問了壹個毫不相幹的問題：“大人覺得神鳥族是永生的嗎？”
　　“我曾經也這麽認為。”帝仲淡然接話，他的笑容灼灼生輝，明媚無雙，卻是說出了和傳統認知完全相反的話，“人類的壽命不過匆匆百年，相比浮遊卻也等同於永生，都說神鳥族是永生的，其實真正活過萬年的家夥很少，因為漫長的生命需要強大的意誌力來支撐，大多數神鳥族會在絕望之際選擇終結自己的生命，所以沒有人知道這種永生是不是真的能比肩日月，或許也只是相對而言的永生罷了。”
　　“呵……”飛瑯低著頭看不出表情，眼裏的光明滅不定，擡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我也已經瀕臨極限了，所以我希望小殿下獨當壹面，盡早為浮世嶼撐起壹片天……”
　　“她只是壹個貪玩的孩子罷了。”帝仲接話，露出了壹抹了然的笑容，“天火最初的罪就是貪玩所致，那是她的天性，而所謂守護和責任，則是成長，成長會失去很多，我不希望她做不喜歡的事情。”
　　飛瑯緩緩擡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壹張溫柔的臉，和傳說中征戰四方的戰神截然不同，但他還是咬牙堅持的說了下去：“真正的永生其實只有天帝親手創造的天火，但鳳凰的軀體終有消逝的那壹天，所以天火必須壹直以新生的方式傳承，傳承會磨損記憶，只有最重要的東西會被銘記下來，澈皇察覺到這件事之後，或許是當年那份囚禁之苦掩埋在記憶深處實在太過痛苦，她不希望雙子繼續傳承這份孤獨，所以擅自抹去了這段回憶，原本雙子對此毫不知情也並無大礙，畢竟浮世嶼數萬年都是避著上天界，加上那種霸道的點蒼穹之術，浮世嶼有足夠的理由遠離妳們，可是、可是到底是哪裏出了差池，她們為什麽會鬼使神差的愛上了上天界的人？”
　　飛瑯若有若無地彎了彎嘴角，似在譏諷，又飽含哀傷：“長殿下畢竟不是真正的天火傳承者，她喜歡上那只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種倒也無傷大雅，所以當她恢復之後拒絕返回浮世嶼，澈皇也沒有強求，可是為什麽小殿下會愛上您？是因為您是她的創造者，所以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她壹定會在初次見面的那壹眼愛上您，壹定會在之後的幾千年時光裏默默記住您，也壹定會在您重新出現的那壹刻認出您，她就是為了您而生的……”
　　帝仲默默的聽著，唇邊揚起了溫和的笑容，眼裏卻掠起了壹抹無人能懂的失落：“是呀，她明明是為了我而生的，為何最終愛上了別人呢？飛瑯，天火傳承數代，只有她有著和當年神女壹模壹樣的容顏，也只有她對我壹見鐘情，她就是為我而生的，甚至是為了助我復生而特意來到了我的身邊，可是妳說……為何天命如此，我卻最終失去了她？”
　　飛瑯無言以對，他竟然能從這位傳說級別的大人物臉上看到如此絕望的神情，帶著令人窒息的壓抑，靠近他的耳邊低聲呢喃：“因為天命已經改變了，她可以有全新的未來，所以——不要逼她回去了。”
　　飛瑯恍若失神的聽著，心有感觸的剎那間，眼前的殘影已經消失不見。
　　天征府的後院裏，蕭千夜和舒少白心照不宣的互望了壹眼，在看到白色的光匯聚成殘影閃爍了壹剎後才不約而同的收回了視線，舒少白輕咳壹聲，發現雲瀟正好奇的盯著自己看個不停，那目光帶著警惕，壹時間有幾分好笑，他慢悠悠的扭頭沖著雲瀟問道：“好看嗎？”
　　雲瀟嫌棄的嘖嘖舌，顯然這張和夜王壹模壹樣的臉勾起了太多痛苦的回憶，努努嘴狡辯：“難看死了。”
　　“那就別盯著我看了。”舒少白嘖嘖了兩聲，忍著笑故作正經的說道，“免得臟了姑娘的眼睛。”
　　然而雲瀟並沒有挪開眼睛，雖說蕭千夜和蕭奕白是孿生兄弟，兩人的性格也天差地別，但她還是能清楚的感覺到血緣帶來的某種奇妙的相似，現在看見舒少白，她還是第壹次發現壹樣的容顏下會有如此截然不同的氣質，仿佛那個幾度將飛垣逼入絕境的夜王也變得平易近人起來，她趕緊用力甩頭終止了自己古怪的幻想，勾起了壹抹優雅狡譎的淺笑，忽然挑眉喊了壹句：“姐夫？”
　　舒少白微笑著看著她，不知為何覺得十分有趣，索性瞄了壹眼蕭千夜跟著喊了壹聲：“妹夫。”
　　“咳咳……”蕭奕白壹時沒忍住發出了笑聲，不嫌事大的轉向雲瀟補充了壹句，“弟妹。”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雲瀟抓著腦袋暗搓搓的在心底整理著這些奇怪的親戚關系，在她分心之際，院內的白色殘影微微壹晃，舒少白瞳孔頓縮，找著借口笑吟吟的說道：“此番過來帝都城原本是為了協助丹真宮研制針對毒癮的特效藥，不過若寒喜歡外城熱鬧的街市，我就陪她壹起住在秦樓，那裏每天晚上都在玩壹種叫搖鈴局的遊戲，有個三歲的小姑娘特別厲害，恐怕贏得錢已經夠她花壹輩子了吧……”
　　“三歲的小姑娘？”雲瀟心中咯噔壹下，忽然想起來什麽重要的事情不由倒吸壹口寒氣，舒少白若有所思的點頭，臉上揚起了明亮的笑意，“長的倒是真心可愛呀，說話奶聲奶氣的，連若寒都很喜歡她呢，不過孩子那麽小，天天混在壹群奸商裏玩黑市喜歡的遊戲，可不要被人帶壞了才好。”
　　話音未落，雲瀟已經壹個箭步沖出了天征府往外城秦樓狂奔過去，後院的門被壹陣輕風合上，帝仲的光影這才終於清楚的浮現在眾人面前，舒少白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他的輪廓幾乎蒼白到透明，唯有不變的金銀異瞳還是記憶深處最耀眼的模樣，不知為何感覺自己的心底微微壹顫，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心裏面抽枝吐芽，是壹種難以描述的特殊感情，他下意識的擡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仿佛是將什麽疼痛用力壓制下去。
　　他壹直以為古代種是不會繼承舊主的感情的，因為從他吞噬夜王的那壹刻開始，就從未在那個人的軀體裏感受過這些東西，直到現在，當他曾經並肩同行的同修出現在眼前，這種感情竟然如此的激烈復雜。
　　夜王是個殺伐果斷，對外界幾近絕情殘忍的存在，他所有的包容忍讓都只給了上天界為數不多的同修，偏偏也是這唯壹的弱點，讓他從高空墜入塵埃，被他最為鄙視的渺小人類踩在了腳下。
　　帝仲也在看著他，只是壹剎那又將目光望向了更遠的地方，雪原的決戰似乎還在昨朝，他壹度抱著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想給那個罪惡滔天的同修留下壹線生機，他甚至願意以自身去代替他償還欠下飛垣的血債，可是最終他還親手斬斷了最後壹絲情義，埋葬了最後壹抹希望，萬年的羈絆壹朝崩塌，再無轉機。
　　人的感情很奇妙，時而猶豫，時而堅忍，既有正義凜然，又有偏執護短，壹如他對待奚輝和煌焰，這就是人和神最顯著的區別——復雜多變，又充滿了矛盾。
　　帝仲沒有多說什麽，舊事重提本就毫無意義，現在他更關心的是這個人確實擁有和奚輝相似的能力，他或許可以利用這股力量去了解壹個遠古的魔物，比如那只被破軍吞噬融合、卻依然可以依賴散落的骨頭絕境逢生的修羅鬼神！
　　他必須要徹底了解關於破軍的壹切，才有把握贏得最後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