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漏洞

　　於生打得很仔細。
　　他先是用狼牙棒仔仔細細地打完了那個邪教徒的左腿，然後又仔仔細細地打完了他的右腿，隨後是對方的兩條手臂，除了註意避開那些由特勤局安裝的拘禁鐐銬之外，每壹個部分他都反覆捶打多次，直至軟爛q彈為止。
　　天使教徒壹開始被打蒙了，而後開始尖叫和詛咒著什麼，偶爾還會發出壹些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含混尖銳的嘶吼中夾雜著某種層層疊疊的噪音，就好像在那具看似人類的軀殼中還藏著別的什麼東西，那東西壹度想要掙紮出來，卻又被於生反覆毆打回去。
　　再然後，那邪教徒開始嘗試反抗，或者掙紮著躲避，然而他全身上下——甚至包括體內——都被安裝或植入了特勤局的抑制裝置，關節上的束縛環讓他根本無法做太大的動作，體內的神經抑制器則讓其難以集中精神進行任何施咒。
　　偶爾，天使教徒的掙紮會過於劇烈，甚至隱隱突破了那些拘禁和抑制裝置的控制，這時艾琳就會出手，她那些漆黑的絲線甚至能夠控制恐怖的「狼外婆」和得到晦暗天使強化的「饑餓」，用來控制壹個虛弱受縛的人類當然更是輕而易舉。
　　過了不知多久，於生打完了，他擦了擦額頭的細汗，拎著破傷風之杖走到旁邊的床上坐下，對胡貍點點頭：「治好他。」
　　「嗯！」
　　胡貍立刻答應了壹聲，上前來到那天使教徒身旁，擡手在空氣中勾勒出幾個玄奧而復雜的咒符，隨後將手淩空置於對方頭頂——她的雙眼中泛著淡淡的金紅色輝光，而那邪教徒身上的慘烈傷勢則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痊癒。
　　艾琳在旁邊看著睜大了眼睛，忍不住驚嘆了壹句：「哎傻狐貍妳這手挺厲害啊……在家的時候聽妳提起自己會治療我還不信，平常都沒見妳用過。」
　　「平常用不上，」胡貍擡頭看了於生壹眼，語氣中好像有點怨念，「艾琳不需要治療，恩公來不及治療……」
　　而在同壹時間，地上那幾乎昏死過去的天使教徒也終於悠悠醒轉，這個之前還壹副超然姿態，雙眼平靜仿佛看透生死的光頭男人現在全身染血，衣物破碎，看起來淒慘至極，然而他竟真如宋成所說，抗住了肉體上的所有苦楚，哪怕現在都沒有絲毫求饒的意圖，只是死死盯著於生，目光中帶著些許怒火和鄙夷。
　　於生仿佛並沒有在意這邪教徒的神色，只是拎著棒子又走了過去，壹臉平靜地看著對方。
　　「愚蠢而粗鄙，」倒在地上的教徒咧開嘴，血沫子從嘴角慢慢溢出，言語中甚至還帶著嘲諷，「妳知道我們為了追隨真理曾戰勝過多大的苦楚？妳知道我們的意誌可以承受多大的磨礪？」
　　「我不知道啊，」於生搖了搖頭，「我就打著玩的。」
　　下壹秒，在那邪教徒略有些錯愕的目光中，於生再壹次高高舉起了那根棒子。
　　如是三次，三次痊癒。
　　療愈的微光漸漸褪去，昏死過去的天使教徒再壹次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那神秘的「拷問者」坐在對面的床上，那根駭人的棍棒靠在壹旁，「拷問者」臉上帶著壹如既往平靜中略帶微笑的表情，靜靜地看著這邊。
　　什麼都沒有問，也不需要任何回答。
　　天使教徒劇烈地喘息著，盡管肉體已經痊癒，然而某種比皮肉之傷更加可怕的「傷勢」卻好像已經穿透了名為「理智」的屏障，深深蝕刻在他那蒙受「使者」賜福的靈魂中，他死死盯著那個正在微笑的「拷問者」，拼命想要看透對方的意圖。
　　使者賜予的靈視力量讓他可以看透很多東西，理論上應該是這樣的——他已經用這雙眼睛看透了此前每壹個審訊者的伎倆，看透了每壹次催眠的漏洞，甚至看透了特勤局的走狗們通過神經刺激和腦髓註射劑在他夢境中制造出來的所有幻象和虛假記憶，他依靠這份賜福的力量，抗住了迄今為止的所有審訊。
　　然而此時此刻，他盯著那個坐在床上的身影，卻忽然發現……那身影消失了。
　　他只看到壹個漆黑的洞，純粹的，虛無的，深邃無垠，宛若死亡般的空洞。
　　那個撕裂的死亡空洞漂浮在他的視野裏，極致的虛無中仿佛浮現出壹抹嘲諷的笑意，空洞在他的視野中越放越大，越來越近，最後甚至好像占據了整個世界。
　　甚至連「主」傳來的低語聲，也仿佛被那個空洞擠占、隔絕了。
　　天使教徒更加劇烈地喘息著，壹種幾乎已經被他遺忘的情感似乎正悄然在心底復蘇過來，疑問在心底浮現，並在意識中迅速放大，壹遍遍重復著：
　　ta到底想要什麼？這個空洞到底想知道什麼？ta到底有什麼目的？
　　那個空洞便回答了，回答了他在意識中提出的問題——
　　ta什麼都不想要，ta不需要任何回應。
　　那個空洞漂浮起來，向這邊靠近。
　　那悄然復蘇的情感劇烈跳動了壹下——啊，原來它是恐懼。
　　恐懼不是因為皮肉上的折磨，而是因為目睹了那極致的虛無與無欲——天使教徒猛然驚醒過來，看到空洞重新坍塌為拷問者的模樣。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壹下脖子，
　　而就是縮脖子的這不到壹秒鐘裏，這邪教徒心中陡然升起壹股警兆：不好！
　　但已經遲了。
　　壹種詭異的陰冷感覺驟然襲來，這股陰冷的感覺他並不陌生，之前他嘗試掙紮的時候，那個詭異的人偶就用壹種陰冷的絲線束縛了他的軀體——但這壹次，陰冷的感覺卻不是從肢體上傳來，而是直接刺透了他的意識，甚至刺入靈魂。
　　邪教徒艱難地擡起頭，恍惚間仿佛看到地板上爬滿了「頭發」，黑色的細線就如會蠕動的發絲壹般四處蔓延，鉆進自己的身體，而這些「頭發」的另壹端，則是那個矮小的，看上去仿佛某種詛咒娃娃般的人偶——她擡起雙手，猩紅的雙眼中浮現出壹絲笑意。
　　她張開嘴巴，用口型無聲地說道：「妳害怕了。」
　　下壹秒，整個世界陷入黑暗。
　　那個光頭邪教徒倒在地上，就這麼突然失去了意識，像是突兀地陷入昏睡。
　　於生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用狼牙棒戳了戳對方的大腿，確認對方壹點醒過來的意思都沒有，這才回頭看了壹眼正小心翼翼控制著黑色絲線的艾琳：「真的就這麼給他『拖進去』了啊？」
　　「那是，妳也不看看是誰出手，」小人偶臉上露出得意的笑，但很快又皺了皺眉，「不過說真的，還真不容易，我平常把人強行拉到夢境裏可沒這麼費勁——這家夥的精神幾乎沒有漏洞，心誌堅韌得壹比，也就剛才不知道怎麼著他突然慌了下神，這才被我抓住機會。」
　　「畢竟打了這麽半天了，慌壹下神也正常吧？」於生若有所思地看著昏死過去的邪教徒，壹邊隨手把狼牙棒靠床放好壹邊嘀咕著，「不過我也挺驚訝的，這家夥這麼能抗。」
　　說到這他搖了搖頭，看著艾琳：「算了，先不想那麼多了，情況怎麼樣？妳的夢境侵蝕穩定下來了嗎？能拉人進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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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了，」艾琳壹邊謹慎地控制著那些蔓延到邪教徒身上的黑色絲線，壹邊對於生點了點頭，「妳在旁邊躺下，我把妳送進去，但過去之後要小心，別搞出太大動靜，他現在還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要是違和感太強的話這家夥會驚醒過來的。」
　　「放心，我自有分寸。」
　　於生說著，便在囚室的那張小床上躺了下來，平復了壹下呼吸。
　　「我準備好了。」
　　坐在小床邊緣的艾琳擡起另壹只手，輕輕撫上於生的額頭。
　　艾琳的小手很柔軟，帶著人體般的溫度——但下壹秒，便是猛然傳來的陰冷氣息。
　　黑色的蛛絲瞬間沒入血肉，拖拽著於生的意識墜入混沌。
　　在朦朧虛幻的混沌中，於生瞥見壹連串的幻象，許多光怪陸離的景象之後，他又看到了壹張虛幻的「網」——漆黑的絲線彼此交織著，勾勒出蛛網般的結構，而壹個有著猩紅雙眼的模糊陰影便匍匐在那蛛網中心，正精心編織著壹道道夢境……
　　於生的意識向著蛛網的中心墜去，他看到那個有著猩紅雙眼的陰影擡起手臂，抓起兩道蛛絲——其中壹道蛛絲便是從於生的視角中延伸出去——那陰影將兩道蛛絲並攏，然後飛快地捆綁在壹起，還打了個蝴蝶結。
　　「……也不用綁這麼細致。」於生迷迷糊糊地說了壹句。
　　「綁個蝴蝶結好看。」那個模糊陰影發出艾琳的聲音。
　　下壹秒，於生再次睜開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正走在壹個破舊的倉庫中，身上穿著陌生的衣服，四周的壹切都蒙著壹層模糊的紗幔。
　　腳步聲在倉庫裏回響，聽上去空洞而有些失真。
　　壹些模模糊糊的噪音在耳邊回蕩著，就好像是自己腦子裏直接發出來的聲音。
　　短暫錯愕之後，於生瞬間反應過來——
　　他，現在躲在那個天使教徒的某段記憶裏。